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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八章 對酒當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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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八章對酒當歌

過忘山和玄都府的距離說遠不遠,顧氏兄妹記掛著弟弟的眼睛,趕路速度格外快,沒過十日,已初初進入過忘山門轄治地界。

薛白蹲在溪流邊撈水解渴,一邊閑不住地念叨:“還以為過忘山門有什麽了不起的呢,這都快進他們老巢了連個虱子都沒撞見一只,真是枉費姑奶奶勤練了這麽久的功夫!”

為了“略盡”地主之責朋友之誼,得知顧方和顧雲容要去過忘山門替顧曲討說法後,她就忙不疊地拉著道鈺師兄向卓秋瀾請命,要跟著來幫忙。卓秋瀾是很開明的人,又有薛道鈺跟著當保鏢,想想讓弟子歷練一下也好,便點頭恩準了。薛白前次在向鍔手裏吃過虧,這回有師兄撐腰,滿心想著如何報個大仇,誰知摩拳擦掌了幾天,連個仇人影子都沒見著。

薛道鈺蹲在她旁邊,也不插話,仔仔細細地洗著幾個鮮果。薛白說話說得累了,一個澄黃碩大的李子恰好遞到她嘴邊。

香倒是香,甜倒是甜,不過……

“師兄啊,大中午的咱該找個地方吃飯吧?”她的飯量不大,可這整天瓜兒果兒的,怕不是真要成仙?

“好。”薛道鈺面帶微笑,答話的聲音柔和,“等遇到飯館子,咱們就吃飯。”

“這句話你都說了好多遍了……”

薛白嘴裏含著半個李子,口齒不清地咕噥,拽著薛道鈺的袖角爬起來,便見前頭的顧雲容已經灌好了水囊,在沖他們招手,示意上路。

雖然師兄脾氣極好對她百依百順,但鑒於荒郊野外的艱苦條件,薛白其實沒抱多大希望。正哀嘆著自個兒又要多過一天不食煙火的日子,忽聽走在前面的顧方笑了一聲。

“今天運氣了,還真有個館子。”

薛白一下睜大了眼,急急向前探頭。

清河畔,小山坳,茅檐一點點,酒旗晃搖搖。薛白一喜,大概是受心情影響,她空蕩蕩的肚子也歡快地叫了一聲。

說“飯館”或許並不確切。一行人走得近了,方看清那酒旗下邊,只不過是幾根木柱撐起來的草棚,裏面已有幾名客人,有的喝酒談笑,有的吃飽喝足,靠在桌子上打盹。老板兼任夥夫,搭著毛巾握著大勺在鍋前忙得滿頭大汗,瞥見新客進來,仍於百忙之中抽閑招呼:“客官好啊,想吃點什麽?”

薛道鈺打量這簡陋的環境,料想也沒有什麽菜色可供挑剔,便道:“四碗湯面,煮熟一點。”

“得嘞,一會兒就有!您幾位先坐!”

四人在僅剩的一張空桌旁坐下。顧方見桌子當中擺著壇酒,邊上疊放著幾只空碗,只當是供給客人解渴的,便拿過來倒了兩碗。端起來喝了一口,臉色一楞。

“怎麽了?”

“這酒……倒很不錯。”

“哦?”薛白好奇心最重,聞言趕忙端過另一碗酒嘗了嘗。

薛道鈺見她猛灌一整碗,便笑問:“怎樣?”

薛白其實於品酒一竅不通,純屬湊熱鬧,嘴裏壓根喝不出好賴,一碗酒吞下去,除了頭昏腦熱,根本沒有任何感想。

她哼哼唧唧,還未想出可供發表的講辭,突然手中一輕。

“誰許你們動我的酒?”

冷郁郁的聲音,日光微暗,桌前多了一道人影。

四人擡頭看去,一個白衣人手托酒碗,背光而立。即便看不清面目,也令人可以想見那同樣冷郁的目光。

那人掃視一圈,丟下酒碗,把話重覆了一遍:“誰讓你們喝我的酒?”

“不就是碗酒嗎?”薛白覺得他拿腔作勢,很看不慣,鼻子裏哼了一聲,摸出荷包掏了幾個銅板,手一伸:“酒錢給你就是了!”

那人卻不接她的錢,信手彈開。

“古來聖賢皆寂寞,惟有飲者留其名。我不需要你們的錢,但你們既喝了我的酒,少不得要留下個名姓。”

那般倜儻的詩句,被他一念,仿佛也成了冰淩子,硬刺刺冷冰冰。薛白等人好不詫異,互視一眼,都不明白他意欲何為。

唯有顧雲容興致缺如,悶坐一邊,連個眼神都懶得給他。

顧方一向知道江湖裏頗有些奇士高人,脾氣古怪得很,當下見對方氣宇罕見、殊不類眾,為免半路惹出不必要的麻煩,便順應道:“我們喝了兄臺的酒,結交一下也屬應當,在下乃是……”

他話沒說完,忽見那人不知從哪兒摸出紙筆,“啪”地押在他面前。

“寫上。”

顧方楞了楞。

此人倒很直接,連溝通介紹都省得。也罷,寫就寫,料想對方也沒有了解他具體身份的興趣,便提筆只寫了個光禿禿的大名。

“你。”那人指指薛白。

薛白丟他個白眼,但想著簽個名就能換酒喝也不算虧,便跟著寫了。

那人揭起紙來看了看,默默收進懷裏,然後伸出了右手。

右手裏有一把刀。

刀身細窄,配著色澤深沈的紫竹柄,雅致且秀氣。

可這秀氣的刀上,卻漫透出一股森寒殺意。

薛道鈺一震起身,拉著薛白飛快後退,驀覺腦後生風,回手一捉,卻是只湯勺。

桌上酒壇“嘭”地爆開,碎片飛散。

鏘然劍出,顧雲容搶攻。

她反應快,劍更快,抽劍的一瞬間,銳利劍風直接將木桌劈成了兩半,她的身影就從裂隙中滑了過去,直直迎上竹刀一記殺招。

對方顯然因她的突兀現身錯愕了一下:“你是誰?”

顧雲容跟著他問:“你是誰?”

“我是過忘山門酒師,聊一醉。”

聊一醉說完,便等著她自報名號。然而顧雲容壓根沒能意會,見他動作暫停,也就保持著架刀的姿勢靜止不動,和他“深情對視”起來。

聊一醉正覺納悶,忽然眸光閃動。長指一夾,堪堪夾住側邊襲來的劍光。

是薛白。

她的劍被聊一醉夾住,怎麽使勁也抽不出來,心中惱火,怒瞪他道:“不就是兩碗酒?這就要打人?”

“與酒無關。”聊一醉冷眼瞧著她,“你在北桓殺了山門十餘名弟子,總得付出點兒代價。”

薛白一楞,幾乎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:“你……你說什麽?”

她什麽時候殺了過忘山門的人?!

北桓……在北桓……難道他是說向鍔帶的那批下屬?可是,可是當時她和顧曲兩人被向鍔攆得東躲西藏,跑路都來不及,哪還有工夫沒事找事去殺他十幾個弟子?這老兄還真挺看得起她……

就在她胡思亂想之時,聊一醉手上發力,連劍帶人拽到身邊,抓小雞似的將她擒在了手裏。

“師妹!”

薛道鈺大喊一聲,一腳踹開面前纏鬥的人,舉劍沖了過去。

顧雲容同時動身,劍光一抖射向聊一醉。她的動作極迅捷,劍勢極利落,臉色卻仍是一副漠不關心。

刀鋒蕩出一道銀虹,震開二人合力一擊。聊一醉足尖一點,挾了薛白騰身撤出棚去。

“快追!”

薛道鈺和顧雲容緊追了出去,顧方砍翻其餘圍攻者,飛身跟上。

江流宛轉,柳岸花繁。

這正是賞景的佳期。

也是相殺的良辰。

三人在河堤上截住聊一醉,誓要將薛白搶回。

正當他們酣戰之際,忽覺身後一陣紛擾,氣氛發生了一點細微的變化,仿佛有什麽東西在接近他們。

避開一簇刀風,顧氏兄妹敏感地回頭,放眼尋望。

風煙裊裊,紛紛濛濛。

是柳絮。

綿軟輕盈,隨風飄零,少女愁思,離懷別景……只合入去詩家的筆端,幾曾見於無情的殺場?

可現在,它們卻正向著這殺場而來。

依依地,搖搖地,攜了燕子樓頭的闌珊春意,踏著輕軟動人的步子,無聲無息,逐水而來。

水流蜿蜒,送下輕舟一葉。

舟上立著一美人,懷抱琵琶,繡裙搖曳。

河畔翠柳成行,皆是柔姿逸態,占盡春妍,可與那舟中美人一比,竟仿佛頓失了風流韻致,真成了一排木頭。

這般柔弱可愛的美人,怎麽看都只是被保護的對象,斷不可能插手戰鬥。

顧雲容於是放心地轉回頭來。顧方卻仍不敢掉以輕心,一面協助薛道鈺應對聊一醉,一面暗暗分心戒備。

然而那美人停舟柳下,只是抱著琵琶站在船上,饒有興致地觀看著他們打鬥,自始至終並沒有一絲異動。

聊一醉以一敵三,仍是招招穩健,面無分毫慌亂之色。此刻一眼瞥見那舟中美人,突然臉色微異。隨即刀招驟變,一改先前的從容平穩,竟是利快狠絕,力量猛增數倍不止。

薛道鈺三人暗自詫異,又一刀蕩來,三人合力不敵,頓被掃開一箭之地。

趁此時,聊一醉橫過手臂,將薛白拖至身前,紫竹刀一翻,直刺薛白心窩。

他竟要下殺手!

薛道鈺急向前撲,卻是阻攔不及,他既怒又慌,立時淚流不止。

“別哭了,接著。”一個聲音驀然傳至耳畔。

那聲音不大,卻極其空靈,不像是從地上傳來,倒像是從天上飄來,落入耳中的一剎那,直教人以為身在九霄雲外。

視野被淚水模糊,薛道鈺努力睜眼,只見一團人影伴隨著驚叫飛向自己。他本能伸手接在懷中,低頭一看,破涕為笑。

“師妹!你沒事!”

薛白搖搖頭,指著前方道:“師兄你看!他們……”

眼前一道婀娜身影,正嚴嚴擋在聊一醉面前。聊一醉受她阻攔,顯然心情大壞,臉色再淡漠不起來。

“風飛絮,你能不能幹點正事!”

歌師風飛絮?四人彼此對視一眼,愈覺驚詫。同為過忘山門中人,風飛絮不助紂為虐已很難得,何故反倒幫他們擋住酒師?

風飛絮輕輕一笑:“我怎麽沒幹正事?倒是你,幹的是正事麽?”

聊一醉神色變了變,旋即卻冷聲嗤道:“你懂什麽?今日我為枉死的同門報仇,豈是你可阻撓!”

“我也不想阻撓你。”風飛絮道,“但你也不想我把這裏的事報給尊主吧?”

聊一醉一楞。便聽她淡淡道:“你出夠了氣,就回去歇著。我不會告你的狀,你也別妨礙我的公事。”

目送聊一醉離去,風飛絮轉回身來,向一直在旁圍觀的四人問道:“你們誰是薛白顧曲?”

薛白猶豫了一下,還是站了出來。

“我就是薛白,顧曲不在這裏。”

風飛絮上下打量了她一遍,點頭道:“既然如此,你跟我來。至於其他人,就請哪兒來的回哪兒去吧。”

“這怎麽行?”薛道鈺著了急,一把拉住薛白,“你獨自落在他們手裏,豈不是任人宰割?”

薛白尚未答話,只聽風飛絮先開口道:“放心,就算看在卓掌門的面子上,我們也不會把她怎麽樣。”

薛道鈺仍然將信將疑,始終不肯松口。風飛絮看他幾眼,見他身著道袍,知是玄都府的弟子,遂道:“也罷,你既這般不放心,就一起跟過來吧。”

顧氏兄妹見狀,立即踏前一步:“我們也去!”

風飛絮視線在四人之間巡了一圈,輕輕一笑:“既如此,過忘山門就卻之不恭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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